不要累死你的爱
刘墉 -从台北回纽约。
在出境大厅里看见一对情侣抱着痛哭,男孩子都排到验关了,却又跑回头,冲了过去,搂着女朋友哭。
好不容易,出了关,还看见他隔着玻璃对着女孩子喊:“求求你!别哭了!你再哭,我就不走了。”
接着是手提行李检查,见他一个劲地擦眼泪,差点把照相机忘在检查站。
上飞机,居然那么巧,他就坐在我旁边。
他不哭了,可是眼睛还有点红。张着红红的双眼,跟空中小姐要了杯饮料,又要了一包坚果,不断往嘴里送,还一个劲地朝机窗外张望。大概想再看爱人一眼。
飞机起飞了,是进餐时间,他居然要了两次香槟,把东西吃得一干二净。
“你的胃口真好。”空中小姐幽了他一默。
“是啊!”男孩子居然笑嘻嘻的答,“还有没有?我还能吃。”
我也对他一笑:“刚才在机场,看你挺激动,依依不舍,是未婚妻?”
“噢!”他脸红了一下,“是女朋友。不好意思,被你看见了。‘
“好点了吗?”我关心的问。
他居然哈哈一笑:“好太多了!”隔了几秒钟,双耸耸肩,“哎呀!爱得累死了,走的时候是伤心、是舍不下,但是真走了,倒好像放下个大包袱,从没这么轻松过。”
“我最恨人请客,尤其是恨那种不但请我,还派车准时来接我的人。”一个商界的大老板对我说。
“天哪!你真没良心。”
“是啊!我也知道,我是不知好歹,没良心!可是没办法。”他摊摊手:“那些人以为他们是对我好,哪儿知道,反而增加我的心理负担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问他。
“因为平常我就算自己告诉自己可以准时五点半下班,可是看看这个摸摸那个,一拖就是六点半,如果事情还没弄完,就再往下拖,反正老婆孩子可以先吃。但是,”他眼一瞪,“朋友约就不成啦!尤其车在外面等,就算他说不急,我可心里急啊!结果死命赶,一堆事没弄完,整个晚上心都不安。所以,我常一边赶,一边骂那些热情的朋友:有一天,我出了错,垮了,全是你们害的!”
老同学,夫妻又吵架了,原因居然是“分枣”,多稀奇啊!好像“孔融让梨”的故事。。
“有人送我们一包北京带来的新鲜枣子,又大又甜。”做丈夫的说,“我们先让孩子吃,规定一人吃两个,剩下的两个给爸爸妈妈。”
“是啊!”做太太的抢过话,“就那么几个枣儿,孩子最没良心,把大的、红的,都挑了,剩下两个最丑最小的给我们。”
“对!是最小最丑,结果我挑了其中最差的一个,不错吧!”指指老婆,“结果,她居然还不高兴,说话没良心。”
“什么没良心?”他太太睛一瞪眼,“你拿最小的就拿了吧!我又不是瞎子,何必拿了之后还说呢?好像对我邀功,表示多大的恩典似的。你怎不想想,我偷偷把多少好东西让给你,我怎么不说啊!”
那丈夫立刻跳动起来,指着老婆说:“你不是说了吗?你现在不是又说了吗?你当时不就这么回我的吗?”
《压力好大,移民少年六度寻短》
报上好大的标题。
内容是台中市一个十七岁少年,全家移民美国,父母工作辛苦,动不对就对儿子说:“我们都是为了你。”有时候父母忙累了,为晚上吃什么吵架,他息事宁人,就提议干脆吃麦当劳。可是吃完麦当劳,父母又要说:
“都是为了你,我们才吃麦当劳,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”
这孩子实在受不了了。六度想自杀,有一次已经走到铁轨旁边,才被母亲拦下,并且趁暑假把他送回台北就医。
看这新闻,我心想,怎么看医生?医生又能怎么说呢?真正有问题的不是这孩子,是孩子的父母啊!
多年前,在台北成立了“青少年免费咨询商中心”,好多像这样,有问题,要自杀的孩子,都由父母陪着来跟我“聊聊”。
我带着孩子在里面谈,做父母的在外面等。
谈完,走出去,孩子原本已经轻松的眼神,碰上那焦躁的父母,立刻又变得不安。
“我们这么疼他、听他的!”“他真是没良心!”“他也不想想父母为他花了多少钱……”“我们太爱他了,把心都挖给他了……”
几乎每个孩子的父母,都在那“沉得像铅块”的眼神下,说出这些句子。
他们岂知道,如果他的孩子就要溺水,他们的这些话,也正像铅块,只可能让孩子沉得更快。
这世上最重的是什么?
不是金,也不是银,是爱!
爱是只能付出,不能问的。最伟大的爱,甚至在付出的时候,都应当避免让对方感觉,免得增加对方的负担。
爱一个人,多像为他准备一个旅行的背包啊!要考虑他的需要,为他准备足够的东西,又得小心背包太重,重得他背不起来;就算他背得起来,也走不远。
为了走远,他甚至得一路扔,扔掉你的爱。
想起飞机上那个男孩子的话:
“爱得累死了……真走了,倒好像放下个大包袱……”
于是,我想到一句意味深长的话:
“不要累死你的爱!”
刘墉介绍
刘墉(1949年2月-),原名刘镛,号梦然。国际知名画家、作家、教育家、演讲家,1949年2月生于台北,祖籍浙江省杭州市临安区,现居美国。曾任美国丹维尔美术馆驻馆艺术家、纽约圣若望大学驻校艺术家、厦门大学客座教授、圣文森学院副教授。出版文学艺术著作一百余种,被译为英、韩、越、泰等国文字,在世界各地举行画展三十余次,并在中国大陆捐建希望小学四十所。